师者之随想

　　当我迈出办公楼时，校园里的路灯已经亮起。回到家中，发现茶几上的花瓶里插着十来只康乃馨。问正在写作业的女儿，这花是不是送给我明天教师节的礼物？答案是否定的，女儿说它们明早将被送给自己的老师。我心里不免有点小失落。
　　教师节的清晨，我照常送女儿上学。一路上，几乎随时可见身着校服，手捧鲜花，小脸洋溢笑容的小学生。我对女儿说，今天小学老师最幸福。女儿说，我觉得也是，你这个大学老师还不如我们老师。我无言以对。女儿又说，听说明年教师节要改到9月28日———孔子生日那天。是啊，清明与端午节早已成为法定节日，教师节也要跟着回归传统了。我想，作为教师节主角的教师，其传统定义大概就是大家知晓的“师者，所以传道、授业、解惑也”。
　　古今中外，很多名人与他们老师的故事已广为传播，流传为美谈佳话。如鲁迅与藤野先生，毛泽东与徐特立先生，周恩来与张伯苓先生，居里夫人与欧班先生，李政道与束星北先生。几乎每个人都有那么几位终身难以忘怀的先生，特别是年少时的先生。作为一个普通人，我心中也始终装有自己的先生。
　　二十二年前，我远离荆楚故土，来青岛求学。到如今，时空的阻隔并没有消除年少时故土的两位先生给我留下的深刻印象。这两位先生分别是小学语文教师与中学物理教师。长于穷乡僻壤的我，小学所学早已彻底忘却，倒是顽皮之事与先生所教的歌曲记忆犹新：夏日，爬树掏鸟窝，菜田偷瓜；冬日，池塘捞冰，操场滚雪球；课余，先生她教我们唱“走在乡间的小路上”。记不清多少次了，每当我哼着这曲子时，故乡的山山水水立刻浮现在我眼前，故乡空气中弥漫的质朴与勤劳气息又将我的心灵浸润一遍。那位物理老师上课很严厉，板书工工整整，批改作业十分严格，细致到小数点后面有效数字保留的位数，苛刻到每一个标点符号，尽管他并不兼任语文老师。当时对他很是敬畏甚至有点惧怕，于是学习格外认真仔细，生怕受他责备。现在回想起来，从他身上受益匪浅，有时觉得自己有些行事风格竟来源于他。这些美好的憧憬、质朴的情愫与严谨的态度，皆是师者所传之道吧。
　　细想起来，师者传给我们最重要的东西既不是几个生硬的定理或公式，也不是几句人云亦云的格言警句；而是在朝夕相处之间不经意发生的一件事、不经意说出的一句话或蹦出的一个词，感染了我，触动了你，在我们内心深处激起几圈涟漪，不知什么时候就感受到它们仍在荡漾。
　　现在，我作为一名大学教师，从事教学工作也有十年之余，被他人与学生喊为老师也耳顺了。尽管如此，但一旦萌生自己是师者这一想法时，内心便会诚惶诚恐。教师是社会职业称谓，我不得不接受；老师是他人对我的尊称，岂能无礼拒答；唯独师者，我敬畏之。“中国好声音”导师刘欢老师称自己为唱将，我向他借鉴，在我奢望成为一名师者而努力之前，姑且称自己为教书匠吧。师者的首要任务是传道。向学生传道，自己必须有道才行。只有身正，站在讲台上才有范。其次是授业。学高为师，学业不精，何以授？最后是解惑。这不是授业过程之中的解答疑问，而是授业场合之外的热心助人，无私提携后辈。相传韩愈“好为人师”，于是常有素不相识的青年学子给他写信讨教，他总是毫不犹豫地提笔回信解惑。其中，“推敲”一词的典故出处就是一个解惑的明证。虽然夫子曰：“三人行，必有我师焉”，有人学问是比你高，但是当你向他请教时，他却不理会。这样的人绝对称不上师者。由此看来，我这个教书匠距离师者之谓还差得很远。
　　当下社会经济蒸蒸日上，但我们却深感世风日下、人心不古。古人没有宝马来畅快地奔驰，只有骑驴马辛苦地星驰；古人不靠微博来扬名，只渴望汗青留美名。但是，他们的思想已经超越我们千年，早就一针见血地指出“天下熙熙皆为利来，天下攘攘皆为利往”。如今社会，充斥着太多的“鸢飞戾天者”与“经纶世务者”，不正之风已经渗透到高等学府。不淡泊明志，无以为师者，就达不到宁静而致远的境界。其结果或是万户冲天，终将殒也；或如夸父逐日，终将竭也。年少时，小学师者给我们启蒙，让我们憧憬美好；年壮时，大学师者给我们传正道，授技能，辩真伪。如果不教正道，不授技能，何为教授？如果不上讲台，记不住几个学生的名字或者不被学生记住名字，何为教学名师？
　　大学之大，非大楼之大，有大师之谓也。首先是师者，然后才是大师者。倘若一个大学有了为数众多的师者，那么它浓厚的思想、学术氛围就能够产生强大的气场。闯入其中的“鸢飞戾天者”，只能“望峰息心”；误入其中的“经纶世务者”，不得不“窥谷忘返”。林肯曾说一个永远不会从地球消失的政府应该是这样的政府：of the people,by the people,for the people。我想，一个拥有众多师者的大学一定是这样的大学：of the teachers,by the teachers,and for the teachers。我再想，一个师者一定是这样的学者：of the students,by thestudents,and for the students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