钟毓崂山蕴《边城》

期次:第1566期    作者:□杨洪勋   查看:813

  崂山素有“海上第一名山”的美誉,其自然景观独具天然特色,雄峙于沧海之上,山中峰奇水秀、谷深洞幽,山海相连、海天一色、雄伟壮观;崂山是我国道教的发祥地之一,是一座文化名山,宫观庙宇遍及各处,有“神仙宅窟,灵异之府”之说。
  几千年来,以自然景观与人文景观交相辉映而闻名于世的崂山,备受帝王将相、达官贵人、文人雅士、高僧名道之推崇。他们纷至沓来,或求仙问道,或浅吟低唱,或引吭高歌,使崂山的人文底蕴更加浓重。昔日秦皇汉武帝曾登临此山寻仙,唐明皇也曾派人进山炼药,大诗人李白发出了“我昔东海上,崂山餐紫霞”的感叹,苏东坡写下了“自从有此山,白日封苍台。何尝有此东,将去复徘徊”的千古绝唱;蒲松龄的“崂山道士”给这座名山蒙上了许多神秘色彩。
  进入20世纪,1930年国立青岛大学成立。两年间,曾在该校任教、载入中国现代文学史册的知名作家杨振声、梁实秋、闻一多、赵太侔、沈从文、吴伯箫等,多次登临崂山,啸风吟月,寻幽览胜,指点江山,激扬文字。面对崂山,他们自有一番宏论。梁实秋回忆说:“我和今甫(杨振声)、太侔曾数度往游,在靛缸湾瀑布前流连忘返,一多说风景虽美,不能令人发思古之幽情,可见他浪迹于山水间尚不能忘情于人事。我指点山上的岩石,像斧劈皴一般,卓荦崾峥。我说那就是千千万万年大自然亲手创造的作品,还算不得古迹么?”
  沈从文在青岛两年曾六次游崂山,有一次他同杨振声、闻一多、梁实秋等一起在崂山住了6天。在《小忆青岛》中,他说:“棋盘石、白云洞两地留下印象特别的深刻。两次上白云洞,都是海边从小路一直爬上,曾两次在‘三步紧’临海峭壁上看海,看海鸟飞翔景象,至今记忆犹新。”足见,崂山对沈从文的吸引力。
  1933年夏,沈从文的未婚妻张兆和来到青岛,在学校图书馆工作,负责编写英文书目。沈从文和这位他在中国公学的学生,经过了三年九个月的漫漫爱途,终于“喝上了幸福的甜酒”。张兆和来到青岛的第二天,他们就和友人一起游览崂山,在北九水,他们耳闻目睹了崂山一农家为一老者办理丧事的过程,在山里一条溪水边,他们看见一个十几岁穿着白色孝服的姑娘在哭,化过纸钱后,提着水走了,只见这位少女的样子十分哀怨、美丽。这一场景触发了沈从文对家乡湘西的回忆,他联想到湖南老家湘西也有“起水”的习俗,长辈断气后,孝男孝女便到溪边井里取水,在死者脸上举行搽洗仪式,好让他干干净净进入阴间。沈从文感慨万千,当即对身边的张兆和说:回去后,我要给你写一篇小说看。这篇小说就是《边城》。
  从这次崂山之行,沈从文就开始构思酝酿这部小说。1933年秋,沈从文随杨振声回到北京,接手《大公报》的副刊编务,并开始小说《边城》的创作。正是山清水秀、人杰地灵的崂山,激发了沈从文的灵感,于是他在《边城》里向人们讲述起小溪、白塔、老人、女孩与黄狗故事,塑造了出了翠翠这一清纯明慧的少女形象,体现出了人性的庄严、健康、美丽与虔诚,也反映出了沈从文身上的浪漫主义于古典主义的情怀。
  《边城》自1934年1月在《国闻周报》第一期上连载,连载到第四期暂停,第十期恢复连载。1934年由上海生活书店出版。《边城》自出版以来,好评如潮。它以兼具抒情诗和小品文的优美笔触,表现自然、民风和人性之美,描绘了湘西的宁静生活和纯朴民风,展现了湘西世界和谐的生命形态,一个诗意的自然环境与人类社会,充满了牧歌的情调。评论家李健吾认为《边城》是一部证明“人性皆善的作品。”《边城》由此奠定了沈从文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大师地位。
  关于这次崂山之行,沈从文多有记述。他在《边城》的《新题记》中说:“民二十二年至青岛崂山北九水路上,见村中有死者家人‘报庙’行列,一小女孩奉灵幡引路。因此与兆和约将写一故事引入所见。”在未曾定稿的自传有一章《关于西南漆器及其他》中,他曾作过专门的描述:“还是一次去崂山玩时,路过一个小乡村,碰到人家有老者死亡,报庙招魂当中,有一个小女儿的哭泣,形成《边城》,写作边城的幻态。记得当时向面前的朋友们许下一个心愿:我懂得这个有丧事女孩子的欢乐和痛苦,正和懂得你的淳厚与爱好一样多一样深切。我要把她的不幸,和你为人的善良部分结合起来,好好同一个故事重视,作为我给你的一个礼物。你信不信?”
  沈从文在《边城》里,塑造了翠翠这一不朽的文学形象,从翠翠这一形象中,依稀还能看到崂山少女的影子。沈从文回忆道:“边城故事里的人物一面从一年前在崂山北九水旁见到的乡村女子,取得了生活上的必然,一面用身边新妇作范本,取得性格上的朴素式样,———这一切其所以移植到纸上,倒可以说完全是两年来海上阳光的能力,这一来,我过去痛苦的挣扎受压抑,无可安排的乡下人对于爱情的憧憬,在这个故事上,才得到排泄与弥补。”
  据沈从文的学生、作家汪曾祺分析:“沈先生见过很多这样明慧温柔的乡村女子,也写过很多,他的记忆力储存了很多印象,原来是散放着的,崂山那个女子只是一个触机,使这些散放的印象聚合起来,栩栩如生,什么都不缺,含蓄既久,一朝得之,这就是沈先生长时期的思乡情绪茹养出来的一颗明珠。”
  《边城》的诞生,既得益于崂山,也是沈从文文学素养积累的必然结果。1931年初,沈从文因营救朋友、左翼作家胡也频误了武汉大学的入学的日期,暂时失业。后经新月派诗人徐志摩举荐,于同年8月,被国立青岛大学校长杨振声聘任为国文系讲师,讲授《高级作文》、《中国小说史》和《散文创作》等课程,时年29岁。
  来到青岛后,沈从文“接受一种对我生命具有重要启示性的教育。因此工作效率之高,也是一生所仅有”,迎来了他文学创作的旺盛时期,共创作了约八十余篇(部)文学作品,其中包括《记胡也频》、《从文自传》、《月下小景》、《八骏图》等著名的篇章,是他一生中文学创作数量最多的地方。
  沈从文在经历了1926年至1930年的文学起步阶段后,在青岛文学创作开始走向成熟。他说:“青岛是我一生中留恋的地方,也是我现在向往的地方,我一生中创作最多的地方就在青岛”,在青岛,“两年出了八本书,写的很好,文字稳定”。沈从文在《从文自传》的“附记”里,对自己青岛时期的文学创作做了一个纪念性的评价:“当时我正在青岛大学教散文习作。本人学习用笔还不到十年,手中一支笔,也只能说正逐渐在成熟中,慢慢脱去矜持、浮夸、生硬、做作,日益接近自然。”“前一段十年,基本学习用笔,后来留下的短短篇章,若还看得过去,大多数是在青岛两年半的时间里完成的。并且还影响到此后十年的学习和工作。”
  沈从文晚年曾说过,我和我的读者都将老去。生老病死,是自然规律。唯独永存的是人类所创造的文化。沈从文这位靠自学成材,终生坎坷的传奇作家,靠着对人性与美的执着追求,在文学创作和文物研究领域,创造一个又一个奇迹。他所创作的不朽文学名著《边城》,已成为中国乃至世界文化宝库的瑰宝。
  走进崂山,这座位于黄海之滨的海山仙山,在年复一年中沉默,宛如一组裸体的石雕,巍然屹立在天地之间,粗砥的海风,擦亮旷古久远的记忆,成为人类历史的一卷自然分册。这里有赏不完的自然风光和人文景观。随处可见,文人墨客颂咏这座海山仙山的刻石。在现代作家中,为崂山留美的,应该是一串很长的名单:康有为、沈从文、郁达夫、苏雪林、臧克家、梁实秋、张天翼、孙犁、艾芜、李季、郭小川、黄苗子、端木蕻良……我们在为崂山自豪的同时,也感到一点点遗憾,那就是在崂山,没有任何印记说明文学名著《边城》与这座海上仙山的渊源关系,我们能不能像对待蒲松龄那样,以类似种植“降雪”树或刻石的形式,向世人昭示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