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在家里做田野:“隐去的”土陶

期次:第1975期    作者:魏娜   查看:4






  我家世代传承土陶这一民间技艺。从祖上开始做土陶算起,至今有多少年了,家族里谁也说不清。以前,做陶是我们家的谋生手段,那时候,家族里的每一个男性成员都会做陶。在我十岁之前,家里还有一个小作坊,爷爷和太爷每天的生活重心就是做陶。后来,土陶逐渐失去了市场,它也就慢慢地淡出了我们的生活。时至今日,坚持做陶的就剩下我太爷一个人了。太爷现在老了,家族里的年轻人都不愿意接手这门技艺,让人不禁为这一传承了数百年的土陶制作手艺所担忧。
  我是“卖花盆家”的孩子小时候,我是在土陶的陪伴下长大的。爷爷和太爷(爷爷的一个叔叔)每天都在小作坊里做陶,我就在一旁玩,甚至为能帮忙端盆子而自豪。院子里、房屋里摆满了各类缸、罐、盆,有时连下脚的空儿都没有。那时,盆和罐已经做得少了,花盆是我们家的主要货品,所以别人经常称呼爷爷是“卖花盆的”,以至于爷爷的真名很少有人知道,我也自然地成为了“卖花盆家”的孩子。就连我们村的小名“窑屋”,也是因为多个家族都是“以陶为生”,村里有多个土窑而得名的。
  土陶在我的生活里太自然、太普通了,所以就连它在我的生活中渐渐淡去的时候,我也没有留意。如今家里竟连一只土陶也寻不见了。今年寒假回家的时候,听到我妈提起土陶,说太爷如今又开始做土陶了,而且还做出了新花样。或许是想重温儿时旧梦,我又来到太爷家,再次见到了多年不见的土陶,这一次,土陶在我心里不再只是一种器物,它还承载着一种家族的集体记忆。
  “要饭的买卖”养活了我们听奶奶说,我们的老家原在山东临沂,家族世代以制作土陶为生,那时候土陶是“要饭的买卖”,挣不了几个钱,勉强可以度日。后来,随着家道日渐没落,爷爷的太爷兄弟三人,带着各自的妻儿,一路奔波,到了山东台儿庄,投奔了早已在此安家的堂叔。在新的土地上,他们兄弟三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凑钱买了两亩地,挖土做土陶。当时,台儿庄地区做土陶的不多,有广阔的市场空间。经过兄弟三人的努力,家族里的土陶在当地还算小有名气。
  那时候,没有电动转盘,都是纯人力制作,需要大量的劳动力,而单个小家庭的能力有限,因此往往到了成家之后,大家还是住在一起,直到孩子们成人,能成立另一个大家庭才分家。家庭作坊式就是我们家族的传统经营方式,在各自的家庭作坊里制作完成各种陶器,然后由家里人外出售卖。因土陶,我们整个家族成员紧紧联系在一起,家族内部的关系一直以来都很和谐。他们每天与泥土相伴,木轮吱吱呀呀地从年轻转到年老,从父亲转到儿子。但是,待它转到我爷爷这一辈的时候,却转不动了。因为铁的、不锈钢的、塑料的器具涌入到我们生活中来,这些又笨重又易碎的土陶就逐渐地被人们遗忘了。为了生计,爷爷不得已放弃了祖传下来的土陶,就连烧土陶的大大小小的窑也因为建房被拆了。窑没了,我们村的小名“窑屋”也不再适合,大家都要称呼其大名了。土陶的兴衰:一切都是为了生活在我们就要把土陶忘了的时候,闲下来的太爷又拾起了这项手艺。因没有人帮忙“蹬轮子”,太爷只好放弃了笨重的木轮,购置了电动转盘。之后,又在院子里挖了一个窑,虽然比较小,但也足够烧陶了。太爷是个手巧的人,晓得传统的那些土陶入不了今人挑剔的眼睛,便辟了新路,改制观赏陶。除了传统的罐、盆、缸外,还有小水壶、笔筒、烟灰缸、大花瓶等,其中吉祥平安球、五湖(壶)四海是太爷的得意之作,其花纹和造型也被太爷赋予了特殊的寓意。
  土陶是做出来了,但太爷又开始为土陶的销路和传承担忧了。前些年的农村,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几只土陶:挑水要用陶罐,洗手洗脸要用陶盆,盛粮食要用陶缸,就连夜壶也都是陶的。土陶用途广泛,价格低廉,加上本身易碎的特点,村民们对土陶的需求量很大。每当爷爷讲起昔日卖陶的景象来都颇为得意:小推车上码着满满当当的盆罐,走街串巷的一小会功夫就被挑拣一空。而现在的土陶多是被当做工艺品,一般只在古城里的商铺或逢会的时候才会售卖,销售量很少。做土陶是我们族人养家糊口的手艺,如今生活条件好了,选择生活的机会也多了,依靠土陶反而养不起家了。为了生活,家里的先辈们选择了土陶;为了生活,年轻的一辈们放弃了土陶。盛行土陶的那个时代已慢慢远去了,我们全家围绕着小作坊,不断地挖土、和泥、做陶、烧窑、出窑、售卖的热闹情景也一去不复返了。
  堆在院里的土陶落满了灰,与一旁锃亮的不锈钢盆比起来,显得有些落寞了。
  (作者简介:魏娜,女,辽宁大学文学院2016级民俗学专业硕士研究生。)